噩耗

佛洛伊德認為夢是一種潛意識的活動，由於人的心理防衛機制壓抑人的本我願望，被壓抑的願望在潛意識的活動中並不會直接表達於夢中，而是通過扭曲變作為象徵的形式出現，故夢都是象徵的。佛洛伊德認為夢是由「顯夢」（manifest dream-content）及「隱夢」（latent dream-thought）所組成的。前者乃夢的表面形式，像經過扭曲與偽裝的「密碼」，以表現隱夢。弗洛伊德認為夢可以使睡者的內心渴望滿足；另一個是睡者的求生機制，藉着在夢中重新經歷生命的創痛來保護自己。(Source: Wikipedia)

不知道是因為被爸爸長期臭罵的緣故，還是媽媽在我年少時就不常在我身邊出現的關係，我一直都很渴望感受一下幸福家庭是怎樣的。我想感受一下家庭的和諧，也很想知道這個家庭是由甚麼元素組成的。由於當時我沒有能力為自己做點甚麼，所以我一直希望有個人能夠帶我離開那一個所謂「家」的地方。我希望有人給我為「家」寫下新的定義。我希望「家」是一個安全而可靠的地方。我很渴望被愛。我單純地認為，我得不到家人的尊重和關愛，得不到老師同學的接納和愛戴，得不到健康的體魄，上天至少會給我一個可以為我生命帶來正能量的人。可是，上天沒有因為我失去重要的東西而把我特別眷顧。就是這份渴望令我總是愛錯了人。由於我渾身都散發着重重的負能量，吸引到的都是一些會傷害我或者比我負能量還重的人。 愛錯了人比起那個從未愛過的我更加孤獨，更加痛苦，更加怨恨。

在上大學前一年，我開始被惡夢纏擾。當初，我以為離開爸爸，搬進了大學宿舍之後，事情就會變好。可是，情況不但沒有好轉，反而每況愈下。大學三年級是我最嚴重的一年，差不多每一晚睡覺時，我都會發惡夢。我經常夢見自己掉牙，嚴重時會夢見自己口裡吐出整個上顎，牙肉連牙齒都從的口裡吐出來，血肉模糊的。我經常夢見自己用不同的方法把自己殺掉，從放血到肢解，整個過程都非常仔細。我夢見我和男朋友要被逼分手。我經常夢見我身邊的朋友們一個一個的走來恥笑我，羞辱我。我經常夢見身邊的人一群一群地消失，最後留下我一個在一個陌生的空間，沒有出路。有些時候，每晚都會發同一個惡夢。夢境一次比一次真實。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，我精神狀況開始變差，經常想睡。有時候，一天會睡上十八小時。我還開始分不清甚麼是夢境甚麼是現實。每天哭醒的時候，我都要用一段時間去分辨自己是否真的醒了。剛剛經歷的究竟是現實，還是夢境？

我本來是校內多個學會的中心人物，而且學習成績尚算不俗。可是，那些夢境對我精神和身體造成很大的困擾。我會磨牙、尿床、肚瀉、手震、心痛、胃痛、骨痛和作悶。有時候一覺醒來，因為來不及從夢境抽離，情緒會過於激動。有時候，我會驚恐症發作(panic attack)，發作時整個人會變得僵硬，四肢無法控制，就連手指也不聽使，呼吸也變得急速，有時候會影響到我的哮喘，眼淚會不住地流，整個人持續在一個極度繃緊的狀態，直到身體承受不了而昏倒。大約五分鐘左右，我會醒過來，但有時候我會記不起自己剛有過panic attack，只感到一切事情非常模糊。嚴重的時候，我會一天暈倒四次，整個人萎靡不振。

由於情緒飽受困擾，成績開始滑落，由名列前茅淪落至差點無法畢業，教授們對我的退步感到失望和費解非常。我不敢把我的難處告訴同學和朋友，因為我知道他們沒法理解。我早已認定，生命完結前也不會有人耐心和我共渡時艱。既然家人都是愛莫能助，還怎麼奢求別人去關心我、幫助我呢? 我留意到身邊好些朋友察覺我的精神開始出現問題，他們看我的眼神變得和以前都不一樣，從他們眼裡，我看出他們對我的恐懼和厭惡。我沒辦法和媽媽說，因為她早在我上小學時已跑到另外一個國家工作。我也沒辦法和爸爸說，以免換來無盡的責備。最後，我放棄與任何人溝通。我開始把自己關起來，沉淪在我製造給自己的「精神煉獄」。

 

The Comb, Brothers Quay , 1990

 

有一次，我和同學們外出慶祝新年。前一晚，我發了一個非常困擾情緒的夢，我夢見剛分手的男朋友。我們在一起的時候，都得不到雙方父母的認同，經常要求我們分手。可能大家年紀還小，大家的表達方式都會比較直接和自我。我們是上大學的前一年在一起的，一直到大學二年級左右。當時，男朋友為了解決雙方父母反對我們拍拖而做了很多傷害大家的事。他的情緒也開始變得不穩。有時候，他會把情緒發洩在我身上。最後，我對他由愛變為恐懼。我沒法和他在一起了。在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的一個晚上，我發了這個夢，夢裡他選擇了他家人而放棄了我。夢醒的時候，我哭了好久，整天都不在狀態。

我和同學們到一家酒吧慶祝，平時很能喝的我，喝了幾杯就發酒瘋了。我還差點將人家的酒吧拆掉。及後，同學開車送我回家，途中突然恐慌症發作，引致呼吸困難。可是因為剛喝了酒，並不適合吸入哮喘藥。同學們目睹，無不嚇得哭了起來。最後，他們幾經辛苦，好不容易把我送回家。爸爸看着躺在沙發上發抖和淚流不止的我，他哭了。他低聲地說着：「都是你媽媽把你害成這個樣子。」他一直認為媽媽是患上某種憂鬱症的，她偶爾也會情緒非常不穩。有一次，她發了瘋似的，差點把我捏死。還有一次，在我年約六歲時，她激動得企圖自殺。此刻躺在沙發上的我在想，把我害成這樣的不就是爸爸你嗎？為甚麼要怪罪於一個多年來平均每年共聚不夠七天的媽媽？還是，你們都是上天委派來作弄我的？

那次之後，家庭醫生把我轉介到精神科。醫生說我患了焦慮抑鬱症 (anxiety and panic disorder with depression)。我記得第一次看精神科醫生後，爸爸開車接我。他問我醫生是否覺得像我這樣的人，自殺是一條比較好的出路？後來，爸爸告訴了媽媽我要看精神科醫生的事。她告訴我說千萬不要和其他人說我有這個病，因為別人會當我是瘋子，可能會把我關在瘋人院。這兩個就是爸媽給我的回應，他們並不關心為何我會走上這條路，他們甚至沒有在乎我是否不開心。這兩句回應真的好殘忍。往後的日子，我更少回家，因為我不想再被傷害。

被折磨了這麼多年，似乎已到達臨界點。這一天終於來臨，我的世界要崩潰了。

 

Street of Crocodiles. Directed by Brothers Quay. 1986

 

第一章：童年陰影的安魂曲

第二章：童年陰影的伏線

第三章：問題家庭與學校欺凌

第四章：苦海無涯的序幕

第五章：淚海

第六章：噩耗

第七章：灰姑娘沉淪記

第八章：青紅蘿蔔煲VODKA

第九章：認知治療 (COGNITIVE THERAPY)

第十章：EMDR

第十一章：懸掛在時間線上的最後一塊拼圖

第十二章：SOMEWHERE OVER THE DOUBLE RAINBOW

第十三章：同在